陆花十二时辰

【陆花十二时辰】【寅时】春风渡



作者:@芥末穷坏啦



洁白的帆,三桅的船,无垠海面蒙了一线淡金的光,楚留香翻身跃起,伸着懒腰出了船舱。


如果他没有看见花满楼,那么在这个时辰,就算有人架一把尖刀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睁开半只眼睛。


可是花满楼就那样好端端地坐在甲板上,他的背和陆小凤的背贴在一起,他们的侧脸一半笼进未及消散的夜色里,一半映在纸糊的暖色灯笼下,好像在微笑,又好像在大笑。


楚留香一身细软材质的雪白衣裳,整齐又贴身,穿在身上带起风来就像海面上翻卷的白花花的波纹,举手倜傥投足潇洒。


他故意将身段放得优雅,而他的脚步原本就轻极了。他走到花满楼面前的时候,花满楼头微微歪着,月光一样的灯笼提在他手上;陆小凤手里提着的是盛满了美酒的酒坛,他的头自在地仰着,发带和脑袋都靠在花满楼肩上,唇上的两撇胡子一颤一颤。


楚留香忽然觉得自己很孤单,任何人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觉得自己孤单的,甚至希望自己偶尔能瞎一瞎。


楚留香没有瞎,所以他看见陆小凤已经伸手将一杯酒举到了他的面前。


陆小凤眨着又黑又亮的眼道:“我请阁下喝酒。”


“陆小凤请阁下喝酒。”花满楼也偏过头来含着笑,没有焦距的眼睛像浸着月亮。


酒盏里的酒满而不溢,被干净有力的手掌托着,稳稳当当。


“好俊的功夫。”楚留香接过酒杯,一边赞叹,一边瞧着花满楼。酒却是一滴未碰。


“请坐。”陆小凤又指指自己前方的木板。


“坐。”花满楼将纸灯往楚留香的方向推了推。


他们的语气一点不像不邀而至的客人,这让楚留香感到好笑极了。他便摸摸鼻子,一点也不客气地面对着花满楼坐了下来。


他的手里持着酒杯,酒水澄澈得像镜子,楚留香忍不住看了看杯中映着的自己的脸,又发呆似的盯着花满楼的脸。


陆小凤坐直了身子轻笑:“既然长得一模一样,又何必看来看去?不如看看我陆小凤,我长得也相当不错。”


“他的确长得相当漂亮。”花满楼很愉快地表示同意。


“是英俊。”


“是相当英俊。”花满楼正色道,忽然问,“所以你是说这位朋友和我长得很像?”


“不是很像,是几乎一模一样。”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虽然很像,楚留香也很快发现他居然是个瞎子。


“比我爹还要像?”花满楼有些好奇,似乎还有些兴致,他忍不住想要去摸一摸楚留香的脸。


“何止,简直比花满楼还要像。”陆小凤挑了挑眉,好像有意,又好似无意,把纸灯塞回花满楼手里。


楚留香抿了抿嘴,打断道:“那么,为什么陆大侠看到我的时候一点都不吃惊呢?”


陆小凤道:“惊过了,阁下没看见罢了。”


“如果朋友也刚从众多高手手中捡回一条命,怕是也没多少心思管这些了。”花满楼的气质很恬淡,他讲这话的时候也很平静。


楚留香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很有意思。天微亮了一些,他隐约看到两人的里衣染着血色的红。


他只能继续摸鼻子:“所以你们就刚好逃到了我的船上?”


船是楚留香的船。船上本只有他一个人,后来就有了三个人。月出之后楚留香只看见天上和水里的月亮,日出之前就看见了月亮一样的两个人。


“不,是你坐上了我们的船。”陆小凤纠正他,“不过我们不介意。”


“我们沿着来时的路在海上漂了很久,不出意外的话,再过片刻看见灯火就能上岸了。”花满楼将头转向空阔的海面,“在那里陆小凤有很多朋友,无论遇到哪一个,我们都可以得救。”


人本来就是很容易怀疑自己的。他们说得这样诚恳,楚留香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是他却忽然不想在“这艘船到底属于谁”上追究,声音反而温柔起来,他问:“你们身上的伤很严重?”


小风轻送,纸灯发出簌簌的声响。


“听起来这位朋友并不信。”花满楼听出了试探,边摇扇子边摇头。


“不信。”陆小凤点点头。他看到身侧人精绣细裁的鲜黄缎袖上无数细碎的撕口,染了灰,沾了尘,渗了血,血在衣下屑屑不断地流淌着。


但是他们对陌生人是不是未免太友好了些 ?楚留香曾险避过薛衣人的剑,也曾拆过石观音的招,江湖上再惊叹于他的气定神闲,楚留香也从来没有在恶战之后真正对陌生的人放下过警惕。


他好奇得要命:“两位不怕我也是来取你们的性命的?”


“他觉得你身上郁金香的味道很好闻。”陆小凤叹了口气,“所以你不是我们的敌人。就算是,也不是了。”


花满楼笑道:“陆小凤,你这又是从哪里编出来的话?”


“朋友接着,”他将手中的花灯递过去,示意道,“看看里面有什么?”


楚留香将灯外围的纸拆开,里面竟赫然是精致的致命机关。楚留香相信,无论谁碰到这样的机关,都一定躲不过去。


“所以朋友若有歹意,花某和陆兄倒未必吃亏。”


“你们既然有这样厉害的暗器,又怎么会受此重伤?”


“既然我们还活着,为何一定要使用这样狠毒的招数?”陆小凤淡淡道。


楚留香忽然觉得自己很想和陆小凤交个不错的朋友。


海面上忽而卷起劲劲的风来,仿佛看见缥缈水汽里遥遥起了芥豆灯火,隐隐有水声接到天边去,在更远处化为轰隆气派。


楚留香恍惚听见花满楼轻声道:“天下的路都是瞧着远,不知不觉也便到了。”


“白云深处有人家。”陆小凤眯起眼。


继而站起身来,楚留香看见他披上了一条鲜艳的红色披风,与花满楼长身并立船头,愈模糊。


“不如阁下与陆小凤交个朋......”


陆小凤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唯余一盏破碎盏灯,一酒坛,一空杯。海面无际,曙光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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