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花十二时辰】【辰时】到时间尽头
作者： @五十弦玄
Chapter 1 七点
有的人总是喜欢炫耀一些没啥值得炫耀的事。
比如说作业按时完成，工资按时到账。
陆小凤现在就在电话里，向花满楼炫耀自己早上七点按时起床了的事。
“我已经在地铁上了，这次肯定不会迟到。”陆小凤有点小得意。
电话那头传来花满楼带着笑意的声音：“没必要约早上九点见面的，好不容易有一天休假，你可以选择睡个懒觉。”
陆小凤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我自从做了这个该死的‘时空BUG修复队’队长，和你约会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准确地说，约会的次数没变，但是你放我鸽子的次数增加了100%。”
“是啊，这工作没个准儿。”陆小凤看了看手腕上的通知器，屏幕黑着，平静地让人觉得这玩意儿随时都会突然亮起来，他调整了一下语气，“所以今天我一定会按时到的。”
七点起床，七点半出门，七点四十坐上地铁，倒一趟环形线，八点半就能到站，九点以前一定能到百花餐厅。
只要不出意外。
“其实我不介意的。如果想要多见面，或许……”花满楼的声音有些犹豫，“或许我可以搬去和你一起住。”
“这样你上班太远了。”陆小凤知道这不是他真正担心的原因。但真正的原因，他不可能和花满楼讲。
他不认为自己会和除了花满楼以外的人共度一生。
但是真的要从现在开始吗？
世界那么大，自己才二十九岁，人生还有那么长。
陆小凤不担心花满楼会限制自己什么。
花满楼绝不会这么做，这才是陆小凤真正担心的。
他担心的是自己。
“因为我眼睛的问题，研究院一直是派专车接送我，我也不会介意两小时的上下班路程，在车上的时间有助于我思考。”花满楼似乎察觉到了陆小凤没说的另一个原因，“但阻碍你做决定的，并不是时间或者空间的距离，不是吗？”
陆小凤解开了领口的一颗扣子，清了清嗓：“嘿嘿，什么都瞒不过你，或许是我还没准备好。”
“我等你。”花满楼的声音仍然带着笑意，“多久都等。”
“我说了我今天肯定不会迟到的。”陆小凤见缝插针地转移了这个让他有些自惭形秽的话题。
花满楼善解人意地配合陆小凤：“你一个时空穿越小队的队长，竟然还担心迟到的问题。”
“是时空BUG修复队。你是不知道，做个任务屁事可多了。”再热爱自己工作的人，时间长了也会忍不住吐槽，“那些有钱有势的大佬，时空旅行一个个都不守规矩，总是影响目的地的时间线，三天两头都要我们去修复，以免产生时空悖论。要我说咱们约会每次都错过，要怪就得怪他们。”
“我的观点还是，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和公民素质，向社会开放观光型时空旅行有些操之过急。”花满楼附和道。
“所以才定了这么多规矩啊。”陆小凤翘起腿，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比如说只能去未来，不能看未来和自己相关的事物，不能离开隐形游览车的特定空间，只能看不能干扰。而且，个人身上流逝的时间是不能回溯的，如果你七点出发去时空旅行，旅行过程用时两小时，那么你无论穿越到哪里，回来都是九点，不可能回到九点以前。”
花满楼笑了：“所以假如你迟到十分钟，是不可能靠你的时空腕带来弥补的，因为这十分钟是真真实实地在你身上流逝了。”
“我说过我今天肯定不会迟到。”陆小凤提高了声调，兴致勃勃地继续自己的工作话题，“我觉得他们最百密一疏的就是，那么昂贵的时间旅行，能花得起这个钱的，个个都是大佬，谁把规矩放在眼里了？一个个都是想着做点什么对自己有利的事，完全不计后果，搞得我们小队天天加班。”
花满楼声音的笑意更浓：“那你得感谢他们啊，你现在工资这么高。”
“要那么多钱干嘛。”陆小凤撇了撇嘴，十分不满，“我都两个多月没见到你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
Chapter 2 二十分钟
沉默半晌后，花满楼的声音传来，有些沉闷。
“陆小凤，你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吗？”
陆小凤一愣，这问题是什么陷阱吗？
“我没别的意思，”花满楼仿佛能读心，“就是突然发现，我竟然完全不知道你这两个月都在忙些什么。”
花满楼的语气十分失落，他很少这样说话。
陆小凤觉得心脏颤了一下，陆小凤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两人从小就相识，在一起也快十年，再珍贵的东西，一旦习以为常，就会忽视有多珍贵。比如空气，比如水，比如花满楼。
陆小凤的表情变得温柔了许多，他自己都没发觉。
“那，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我亲爱的小楼楼。”
这次电话那边沉默了好几个半晌，才终于传过来一个词。
“恶心。”
语气三分嫌弃，七分甜蜜。
陆小凤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你那个永生基因工程的进度怎么样了？”
“比你们时空工程进度差远了，最近才计划做第一例活体实验。你真的关心这个？”
“当然关心啦。”陆小凤此时的心情十分雀跃，“要是咱俩都永生了多好，就能有无限的时间在一起了，不用担心几个月都见不到面。”
花满楼心情似乎也很好：“那将来地球都没了，咱俩还不死怎么办？”
陆小凤兴奋道：“那就更好了，海枯石烂啊，全宇宙什么都没有就剩咱俩。”
“那要是到了时间的尽头怎么办？”花满楼笑道。
“时间尽头啊，哈哈，那到时候咱们就可以——”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熟悉的声音响起，陆小凤的思绪瞬间跌落谷底。
手腕上的腕带闪着红灯，紧急任务的声响仿佛恶魔的召唤。
危险。
又有些诱人。
陆小凤很努力地无视它。
“你接吧。”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平静。
陆小凤下意识摇了摇头：“可我发过誓今天不能迟到。”
“但我也知道你有多喜欢你这个工作。”花满楼的语气很轻松，好像的确没有介意。
陆小凤迟疑了，他本来似乎也没有很坚定。
他盯着腕带上的红灯看了许久，大脑飞速运作。
现在的时间是八点整。
地铁到达目的地还需要半个小时。
如果能二十分钟内完成修复，回到原地是八点二十。
及时坐上地铁，到站是八点五十。
出了地铁站一路狂奔地话，九点应该能赶到。
“相信我，我今天肯定不会迟到！”得出这个结论，陆小凤斩钉截铁道，也不知是在向花满楼保证，还是在向自己保证。
“好啊。”电话那边的声音任然很温和，“我等你，多久都等，到时间尽头。”
Chapter 3 十五年
地铁停靠在某个中途的站台，陆小凤冲了下来，以自己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奔向地铁站内的厕所隔间。
所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头顶一跃而过的某个奇怪的东西。
这次的目的地，是十五年后的一个豪华剧院后台。
看到陆小凤出现在修复圈内，已经开始干活的司空摘星挥了挥腕带：“这次怎么这么慢？以前都是你第一个到的。”
要不是有急事，陆小凤肯定会怼回去的。
淡黄色的光圈围绕着后台一圈，只要在这个光圈里，就不会和现实世界有交集，只能观察，无法干涉。
后台的工作人员们忙着准备下一幕的道具，舞台上正在上演莫扎特《魔笛》的第二幕，夜后的花腔女高音极其华丽，仿佛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陆小凤没有闲工夫去欣赏，他用比花腔女高音还要快的语速安排任务：“有一个偷坟掘墓的大佬，把犯罪证据趁时空旅行藏在了这个剧院的后台，想15年后过了法律追诉期再过来找，借此逃避牢狱之灾。咱们身处这个人刚刚离开的时间线，要在这东西被后台工作人员发现前找到并带回去。修复圈回传时间我设置在了二十分钟后，抓紧速度。”
“二十分钟？！”司空摘星难以置信地看着凌乱的后台，以及满坑满谷的服装道具。
“少废话，我可不想错过重要的约会。”陆小凤已经拿着非时空探测器和干涉仪开始寻找起来。
黄圈内无法干涉外界时间线，探测器找到东西后，必须用干涉仪投射，才能接触并拿到。
司空摘星不满地撇撇嘴：“你这算不算假公济私？”
“剩18分钟了。”陆小凤提醒道，“而且你这用词不准确，我这叫把个人利益凌驾于集体利益之上。”
“你还挺骄傲的。”司空摘星边找边吐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第二幕歌剧谢幕，演出很成功，舞台那边传来热烈的掌声。
还剩三分钟，陆小凤也开始着急了。
“我说咱调一调时间吧，”司空摘星满头大汗地提议道，“再有三分钟咱就自动回传了。”
不行，不能迟到，必须找到！
非时空探测仪仍然是黄灯，女主角高跟鞋的声音渐渐靠近后台。
“叮！”
身着华丽戏服的女主角踏入后台的一瞬间，探测仪终于亮起了绿灯。
还剩两分钟。
“找到了！”陆小凤如蒙大赦，“猴精，干涉仪，快。”
然而，就在抬起头的一瞬间，陆小凤却呆住了。
一个衣着儒雅的男人把一束鲜花递给女主演。
“秀雪，恭喜演出成功。”
女主演甜甜地一笑，踮起脚尖揽上那男人的脖子，两人亲吻在一起。
那男人，虽然沧桑了不少，但却是陆小凤绝对不可能认错的人。
花满楼。
Chapter 4 一分钟
“陆小鸡？愣着干啥呢？快拿东西呀，只剩一分钟了！”司空摘星举着干涉仪着急地往陆小凤手里塞。
而此时的陆小凤，大脑已经打结了。
怎么回事？
现在是十五年后。
十五年后，花满楼和别人在一起了？
这里是平行宇宙吗？
不对，“时空BUG修复队”没搞砸过任何任务，应该也不会有平行宇宙的。
至今也没有科学能证明平行宇宙的存在。
那为什么？
难道两人分手了？
是因为这次约会自己迟到了吗？
这也不对，花满楼说了他不介意的，就算真的不高兴也不至于分手。
花满楼也不会口是心非的。
花满楼怎么能和别人在一起？
临走前他说会等我到时间尽头……
这十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小鸡！”司空摘星一把把陆小凤推坐在了地上，终于打断了他飞到天边儿的脑回路。
“快拿东西，剩三十秒了，现在调腕带都来不及了。”
陆小凤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拿起干涉仪照了一下地板隔层。
还剩二十秒。
他观察了一下后台没人注意这边，便拿起那包证据递给司空摘星。
说是观察，他基本都在看花满楼和女主演的背影。
那姑娘真漂亮，华丽的戏服勾勒出她妩媚动人的身形，银白的头冠闪耀夺目，花满楼的笑容充满柔情，这个笑容以前都只会给陆小凤的。
还剩十秒。
两人搂搂抱抱，十分亲昵地说着什么。
陆小凤想听请两人说了些什么，鬼使神差得靠近了一些。
还剩五秒。
“陆小鸡你在干嘛？你出圈了！”司空摘星接过东西才发现陆小凤的异常，他甚至没时间赶去拉人。
三。
陆小凤低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二。
他的两只脚已经踏出了黄圈。
一。
陆小凤赶忙往回跑。
零。
来不及了。
刹那间，黄圈和司空摘星一起消散在了陆小凤的眼前。
这下陆小凤的大脑不打结了。
直接变得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躲在了一个摆满道具的架子后面，缓了缓神。
他打破了时空旅行的好几条戒律，这可是大事故。
第三幕即将开始，工作人员们在忙着搬道具，花满楼送女主演去换衣服。
两人路过了陆小凤藏身的架子，他终于听清了两人的对话。
“公演成功就是你给咱俩婚礼做的最完美的准备了，其他的事我来操心就好。”
即便过了十五年，花满楼的声音还是如此的温暖动人。
可陆小凤却感觉到切切实实地冰冷刺骨。
终于，冷静下来的陆小凤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看了看手上的腕带，失去了与时空署的链接，腕带黑得一片死寂。
他被困在了十五年后。
所以，他无法回去赴约了。
所以，他又放了花满楼的鸽子，一放就是十五年。
所以，花满楼没有等到他。
陆小凤来到了十五年后的世界，不过才二十五分钟。
却恍若隔世。
司空摘星会不会带人回来救他？
……
后台嘈杂，陆小凤却什么也听不见，他的大脑又开始打结了。
按这个结果，应该不会。
如果司空摘星回来救他了，那他就不会爽约，就算迟了一会儿到，花满楼也不会和别人结婚。
所以，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导致自己终究无法回到十五年前。
否则，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完全不合理了。
只有自己回不去了，花满楼等不到自己，才会和别人在一起。
只有这个可能。
Chapter 5 最后一夜
陆小凤一路跟着花满楼。
到处都是陌生的街道，陆小凤不属于这个十五年后的世界，他不知道能去哪儿。
唯一让他觉得和这个世界有关联的，就是花满楼。
所以陆小凤一路跟着花满楼。
偷偷地。
花满楼和女主演——他的未婚妻一起去吃晚饭庆祝演出成功，脱下戏服的女人换了一身清丽的常服，活泼开朗，十分可爱。
送走未婚妻，花满楼自己一个人在城市的街道上散步，陆小凤便也继续跟着他。
走到一个正在拆迁的建筑前时，花满楼停下了脚步。陆小凤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躲在一棵树后面。
花满楼驻足，伸出手触碰着工地的围墙。
铁质的围栏在夜晚异常冰冷。
花满楼叹了口气。
“这里也拆的差不多了。”
陆小凤猛然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环顾四周，虽然建筑大都改变了，但街道的布局，还有很多细小的蛛丝马迹，无一不在证明，这里，就是百花餐厅。
那个十五年前他最后一次放花满楼鸽子的餐厅。
陆小凤的内心像沸水一般翻涌着，烫得他想要流泪。
花满楼没有忘了自己。
月光清冷，四周的街道鲜有人烟。
花满楼独自对着工地冰冷的围墙喃喃低语着。
“十五年前，你说你肯定会赴约，我相信你。可你一定不知道，直到现在我还是相信你。我几乎一有空就会到这里来，总觉得你会出现。”
是的是的，我会出现。陆小凤的心在呐喊。
花满楼的手指拂过围栏，留下几道不易察觉的印记。
“事实上，我今天从剧院开始，就觉得你其实一直在我身边。”
陆小凤几乎要从树后蹦出来，抓住花满楼的手说你的感觉没错，我就是一直在你身边。
“我想，你一定是来祝福我和秀雪的婚礼的。”
一句话就浇灭了陆小凤心中想要蹦出来的上蹿下跳的火焰。
“半年前，这里开始拆除，我想那就是你告诉我应该往前走了。”
花满楼的神色前所未有地柔情。
“我从出生就和你相识，直到你失踪，二十七年间，你给了我无可比拟的快乐，这份快乐，我会在之后的人生继续传递下去，传递给身边每一个重要的人。”
花满楼向后退了几步，庄重地面对拆迁的建筑伫立着。
“今天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陆小凤，感谢你能来祝福我的婚礼，这对我真的太重要了。”
晚风吹动花满楼的发梢，拂过他月光下略显沧桑的脸庞。
“我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我们没有珍惜在一起的最后一段日子，所以现在，我会珍惜眼下拥有的一切，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天，永远。”
“再见了，陆小凤。”
最后一句话随着夜风，轻轻飘在陆小凤的耳畔。
和自己的过去告别，花满楼转身离去，月光下的背影渐行渐远。
陆小凤没有跟上去，他已经没有理由跟上去了。
跟上去能做什么呢？
告诉花满楼自己没有爽约，虽然晚了十五年，虽然他现在比自己大十三岁，可是自己不介意，他们可以继续在一起？
那花满楼的未婚妻怎么办？那是个很优秀的姑娘。
美丽，有才华，穿着戏服时浑身上下都闪耀着光芒。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陆小凤也能想象到舞台上的她该有多迷人。
花满楼说他会珍惜眼下拥有的一切，如今的花满楼不可能选择自己。
否则那就不是花满楼了。
自己如果这个时候出现，只会让人徒增烦恼，这样太自私了。
他只是离开了十五年前五个小时而已。
然而，那也是十五年，终究是十五年。
时间能治愈一切伤痛。
此时此刻，接受不了这一切的，只有陆小凤一个人。
而他没有理由抱怨什么，他现在所经历的所有不甘和懊恼，所有的伤心与绝望，都是花满楼十五年前经历过的。
他已经来到十五年后的世界五个小时了。
此时此刻，十五年前的花满楼是否还在百花餐厅等着自己？
又或许，已经知道了自己失踪的消息？
他会不会跑到时空署去找自己？
……
！
时空署！
Chapter 6 所有的时间
陆小凤如醍醐灌顶。
时空署应该还在的，只要找到时空署，说明情况，把自己送回十五年前，一切不就解决了。
虽然晚了五个小时，但相对于十五年来说，五个小时早已不是什么问题了。
夜深人静，路上只有笔直的道路光带亮着冷色的光，陆小凤独自兴奋地向着记忆中公司的方向跑去。
晚风在耳旁呼啸而过，陆小凤跑着跑着却突然泄了气。
如果，自己真的能回到十五年前，那如今的花满楼，又怎么会说出自己失踪了十五年这样的话。
兴奋的奔跑，顿时变成了沮丧的游走。
或许，时空署会发生什么事，阻止陆小凤回到十五年前的愿望。
或许，他能解决那件事。
陆小凤失魂落魄地向着时空署的方向走去。
他仍然不想放弃最后的希望。
到了时空署，陆小凤终于明白是什么阻止了自己。
这里早就变成了一栋不知用来做什么的写字楼。
陆小凤心中那本就脆弱不堪的小火苗霎时熄灭。
天光未亮，凌晨的风渗着阴湿的凉气。
不同于外面的街道，写字楼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灯光，方方正正地，像一块高耸入云的墓碑，祭奠陆小凤的全部希望。
陆小凤绝望地想要再抓住些什么，他翻墙进到了大楼的后院。
这里曾经是训练的场地，如今已经变成了停车场，停着各式各样的悬浮车。
陆小凤抱着头蹲在了随便两辆车的夹缝中间。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多到他都没有时间做出太大的反应。
直到现在，四周一片寂静，清晨几只起得太早的鸟孤独地鸣叫着。
陆小凤抱着膝盖哭了。
哭声和泪水在膝盖间产生，又在膝盖间消散。
孤独的身躯蜷成一团，在两辆车之间轻微颤抖着，没有人注意得到。
二十多年来，很多东西早就习以为常，就像是空气，你从没有真正感觉到究竟有多重要。
但是，一旦离开空气，那种窒息，痛苦致死。
“陆小凤？”
一个声音打破了死寂。
这声音带着些电子机器的感觉，却并不冰冷。
甚至有些温暖。
陆小凤把脑袋从膝盖间抬起来，红肿的眼眶含着泪，看着眼前的“人”。
这是一个十分逼真的机器人，造型写实到难辨真假。
但陆小凤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机器人。
毕竟，没有人类的皮肤是纯白色的。
机器人披着一件鲜红的斗篷，而他的皮肤纯粹，洁白，仿佛闪着光，和斗篷的火一样的鲜红强烈对比着。
机器人的眼珠中，映照出了陆小凤的模样。
“你认识我？”陆小凤的声音中还带着些哽咽。
机器人给出了一个最温暖的微笑：“你现在还不认识我，但我对你很熟悉。”
陆小凤疑惑地看着机器人，机器人说话的声音带着温暖的情绪，即便夹杂着不少电子音，陆小凤仍然觉得它和自己是同类。
陆小凤吸了吸鼻子：“十五年后的人工智能都发展到这么恐怖的地步了？”
“我并非是这个时代的机器人。”机器人见陆小凤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便也蹲下来，和陆小凤并排挤在车缝里。
陆小凤歪头看着它：“那你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
机器人抬头望向天空，仿佛在思索，这个行为太像人类了：“我可以说是来自更遥远的未来，也可以说是来自很古老的过去。”
陆小凤越发迷惑。
机器人转头看向陆小凤，微笑：“我来自所有的时间。”
Chapter 7 时间的尽头
“你的意思是，时间并不是线性的？”陆小凤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转移痛苦的话题，为了逃离那致命的窒息感，他顺着机器人的思路聊了起来。
这下机器人倒是迷惑了：“这我也不知道，我并不是全知全能的，我只是活得比较久。”
陆小凤睁大了眼睛：“意思是你是永生的？”
机器人点了点头：“是的。”
“所以说，花满楼他们的永生研究课题成功了！”陆小凤眼神发亮，这一夜终于有一件让他高兴的事了。
机器人眯了眯眼：“准确地说，我的意识是永生的，意识的载体可以随便换，现在这具躯体，是我用过的最好用，坚持时间最久的一个了。”
陆小凤望着天空中的繁星：“那你一定能活到时间的尽头了。”
机器人想了想：“不知道，我从没有见过时间的尽头。”
陆小凤看着天上的星星出神：“十五年前，有一个人说会等我到时间的尽头，其实对我来说，那不过是十几个小时以前的事。”
机器人的声音平静温和：“十几个小时，十五年，并没有什么区别，对我来说，时间不存在意义。”
陆小凤看着机器人，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眼珠，闪耀着晶莹透亮的光泽。
察觉到陆小凤的迷惑，机器人耸了耸肩：“理论上，我的意识是永生的，就像墨菲定律说的，任何事情只要有可能发生，当你的时间是无限时，那所有的事情全都必然会发生，所以，所有的事情，时间，空间，对我来说都失去它们原本的意义。”
陆小凤自嘲地苦笑：“是吗，那我一定是所有可能性中，做出了最坏的决定的那个。过去的十几个小时，我显然做出了一连串最糟糕的决定，让我现在蹲在十五年后的停车场挨冻。”
机器人站了起来：“可是，正是因为时间有限，生命才有意义不是吗？而且你的一连串决定，把你引向了我。你怎么能确定，遇到我不会是一件幸运的事呢？”
陆小凤仰头望着机器人，漫天的繁星下，洁白纯粹的面庞正对着自己微笑，光滑的质地反射着星辰的璀璨。
陆小凤努力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HuLa。”机器人向陆小凤伸出手，“跟我走，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陆小凤几乎没有犹豫，就拉住了HuLa的手。
毕竟，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HuLa的手没有人类的体温，但也并不冰冷。握着它的手，仿佛是左手握着右手一般的感觉，很奇妙。
“我想去的地方，你是指哪里？”陆小凤站在一个勉强可以称作是“飞行舱”的奇怪小型交通工具面前。
HuLa已然坐上驾驶座，把陆小凤拉进舱内，为他系上安全带。
“时间的尽头。”
Chapter 8 五百年，十万年，五十亿年
HuLa看起来特别开心。
陆小凤拽了拽身上的安全带：“这是什么？”
“安全带。”
“……我是说这个机器。”
“时间相对移动舱。”
陆小凤脑子再次打结，和之前完全不同的那种打结。
HuLa笑了：“就是能更改舱外舱内时间流逝速度的机器，你们那个年代管这玩意儿叫时空旅行器，或者穿越舱。”
HuLa调节着一个表盘，然后拉下操纵杆。
陆小凤只觉得窗外的风景瞬间变成一束束不知是什么的光怪陆离的彩色线条，然后凝聚成了一个仿佛达利的画成精了一样的景象。
看着眼前街上溜达的那些勉强可以称作是“人类”的奇装异服的生物，陆小凤愣了好长时间，下意识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HuLa眨了眨眼：“五百年后啊，我们的旅行才刚刚开始。”
什么？！
安全带有效地保护了HuLa的安全，否则陆小凤肯定已经起身掐住了HuLa的脖子。
那可能对于一个机器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威胁，但是它真的太像人类了。
“谁让你带我来五百年后的！”陆小凤几乎是用吼的，“快带我回去！”
十五年的落差都让人那么难以接受，五百年这种事实在是太玄幻了。
陆小凤压根不想接受。
“回不去的，这机器只能沿着时间线往前走，不能后退。”HuLa语气是那种稀松平常的小遗憾，仿佛是在说楼下的薯片卖完了一样。
陆小凤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想要解开满脑子的结：“你说过如果时间无限，那所有的可能性都一定会发生，那只要我们不断往前走，就一定会有一个时代，有穿越回过去的机器不是吗？”
HuLa不置可否：“怎么说呢，毕竟我们只是三维的生命和意识，有些可能性我们根本无法感知到，不是吗？”
“那你是怎么回到这里来找我的？”陆小凤仍不愿放弃，或者说，他仍然不愿意接受自己已经到了五百年以后。
毕竟，十五年后，花满楼仍然幸福地活着。
可五百年后……
陆小凤甚至搞不清楚五百年后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准确地说，我并不是回来找你，而是一直在等你。我一直沿着时间线往前走，从没回过头，因为并不存在回头的方法，你也说过，在你身上流逝了的时间，是切切实实流逝了的，无法回头。”HuLa还蛮认真地解释着，并且好像认为陆小凤能听懂。
陆小凤已经开始放弃思考，脑子里打的结太复杂，他以自己的力量，肯定是解不开了。
HuLa看了看陆小凤，笑道：“这没什么难理解的，五百一十五年前，你穿越到五百年前，因为意外再没回来，司空摘星回去以后，修复队立刻派人来找你，然而，你已经失踪了，他们派过好多次人，却没有在五百年前的世界里找到你。因为这次严重的事故，负面社会影响极大，修复队和时空旅行，以及很多牵扯悖论的科研项目都被勒令停止。时空署用了十多年才渐渐缓过神来，所以那十五年科技并没有发展太多。当年你的具体穿越地点和时间是机密，只有个别几个人知道，就包括了我。”
虽说放弃思考了，但毕竟做的时空旅行相关工作，有一个逻辑陆小凤还是理清楚了。
他气愤地解开安全带，揪住HuLa斗篷的领口，陆小凤眼眶发红，愤怒道：“是你，因为你把我从五百年前的世界带走了，他们才没办法在十五年后的世界找到我。而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你是故意的。”
HuLa倒是很平静，只是淡淡道：“你消失是必然的，无论有没有我。如果你没消失，回到了那次约会，花满楼就不会和别人结婚，而花满楼不在五百年前和别人结婚，并且被你看到，你也就不会因为工作失误而错过约会，被困在十五年后的世界，不是吗？所以，这一切你所认为的‘糟糕的决定’，其实是必然发生的。”
陆小凤愣住了。
“而且，就算回到五百一十五年前，你也已经迟到十几个小时了，这样多不好。”
“那也比跑到五百年后强。”陆小凤怒火中烧，相对于对HuLa，他更多地是在对自己发火。
HuLa柔和的目光直视着陆小凤：“其实，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没有意义，重要的是现在，不是吗？”
陆小凤并不太明白HuLa的意思，他十分沮丧地放开HuLa回到自己的座位，揉了揉太阳穴：“你的意思是，我错过约会，并且来到该死的五百年后，其实都是宿命？”
HuLa又调试起面前的表盘：“宿命这种东西不好说，如果所有的可能性全都必然发生，那所有可能性的组合，才是你的宿命，不是吗？”
陆小凤觉得他短时间内接受了太多讯息，即使真的给他完整的五百年时间，他也未必能完全消化。
能永生的HuLa似乎并没有什么消化不了的事情，它又落下了操纵杆，陆小凤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又变成了炫彩瑰丽的圆圈套圆圈。
等窗外的景象稳定后，陆小凤差点没吐出来。
“这又是哪儿？”陆小凤想要闭眼不去看，又忍不住看着眼前的一切超出他理解范围的东西。
“十万年后的地球。人类已经灭亡，被另一种生物取代，”HuLa似乎很喜欢这里，十分兴奋地侃侃而谈，“我以前没有安装现在身体的视觉系统时，想象中世界的样子就和这里很像，或者说，这里比我想象的还要棒。”
陆小凤被膈应地浑身发麻：“我怀疑草间弥生就是从十万年后穿越回去的。”
HuLa笑了：“我说过，人无法穿越回过去，她是个天才。”
陆小凤努力忽视窗外麻麻赖赖的世界，把目光集中在HuLa身上：“如果你一直都在往前走，又为何能从过去开始等我呢？”
“你跟我走就知道了。”HuLa笑得很开心，似乎有什么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即将发生，而它在期待着。HuLa似乎很喜欢这里
不知为何，眼前这个洁白的笑容，让陆小凤觉得莫名安心。
他或许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再也回不去了这个事实。但是，他觉得自己可以相信HuLa，甚至想去看看，能让一个永生者期待的，到底是什么事。
毕竟，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如果真的到了时间的尽头，花满楼说不定真的在那里等着他。
花满楼从不会食言的。
随着HuLa再次按动按钮，眼前的景色再次虚幻起来，一束束弦从五光十色，变成黑背景下的纯白，之后，穿越舱被一团巨大的白光包围，HuLa贴心地给陆小凤戴上了护目镜，并暂停了旅程。
渺小的穿越舱，静止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之中，真空之中没有声音，一片寂静，黑暗的无限空间里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星球，闪耀着夺目却毫无生机的冷色调光芒，向四周的空间里，投射出波纹状的光带。
“这是？”
陆小凤惊讶地说不出任何话。
“这是太阳，”HuLa看起来仿佛见过这一幕，但它仍然很开心，“准确地说，现在是五十亿年后，她已经是一颗白矮星了。”
陆小凤有些想流泪，不是因为光芒太强，而是其他的，他说不上来的原因。
他移不开目光，自己、人类、生命、时间，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想要流泪。
可即便如此，还有一件事并不渺小。
如果花满楼现在能在，如果他能感受到这一切。
那就太完美了。
HuLa十分贴心地转动穿越舱，让陆小凤能够环顾四周的宇宙空间。
他们的目的地是时间的尽头，但是HuLa不着急，陆小凤也不着急。
反正，时间长短已然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不如好好感受现在。
陆小凤的护目镜上，映照着窗外的绮丽的星云，而顺着护目镜的边角，几滴清澈的水滴缓缓划下面庞。
“我想，我有点儿明白你的意思了。”陆小凤魂不守舍地感叹，“时间对你来说，没有意义，无论是五百年，还是五十亿年。真正有意义的，是当下，是眼前的时间、空间，是眼下的一切，感受能感受道的一切，享受，珍惜。”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美，陆小凤甚至不想离开。
Chapter 9 3.1415926×10^42兆亿年
HuLa调整了穿越舱的速度，一切的一切在陆小凤眼前聚集，出现，再消散，银河系，仙女座大星云……
虽然实际上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陆小凤觉得自己仿佛真的经历了永生永世。
他已经不再想着回去了，而是珍惜眼下这个几乎没有人能有机会得到的奇妙旅程。
然后，随着时间的尽头，一起毁灭。
“事实上，HuLa你知道吗？”陆小凤对他如今唯一的朋友说道，“我想我明白花满楼当年为什么说，即使我失踪了，他仍然相信我会回来赴约。”
“哦？你明白了？”HuLa饶有兴趣地问道，他此时异常兴奋，在穿越舱中忙来忙去，似乎在为什么事做着准备。
“哪怕事情已经发展到如今，我还是相信。”陆小凤嚼着压缩饼干，“相信等咱们到了时间的尽头，花满楼就在那里等着我。我甚至觉得，花满楼其实一直都在我身边，从没离开过。他知道的，我经历的一切的一切，他都知道的。”
窗外风云诡谲，这种变幻即便一个月了，陆小凤仍无法像HuLa一般习以为常，但他已经能正常地生活了。
“又或许，这一个月的经历都是一场梦，只存在于我的意识中，而花满楼，会在一切的尽头等着我，把我救回去，要是有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在梦里，让他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但其实，他是知道的，他都知道。”
旅程的尽头何时到来，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但陆小凤仍会时不时怀念过去，毕竟他并没有永生的能力：“我爽约前，还和他开玩笑，如果我俩永生了，全宇宙就剩我俩，一起去时间的尽头。虽然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但是现在看来，这样也不错。或许，正像是你说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
HuLa笑道：“对于永生的人来说，时间，空间，一切都没有意义。可是，仍然有一件事情，这件事给了我不断沿着时间前进的意义，给了我存在的意义。”
这让陆小凤着实好奇起来：“那是什么？”
“一种意识之间奇怪的联系与纠缠，就像是量子纠缠一样，一旦产生，无论相隔多远的时空，仍然能够互相影响，决定对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这是一种高维度的关联，咱们三维生物却能感受到，能去研究那是什么，能因为这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而改变了整个命运。”
看着陆小凤迷惑的眼神，HuLa贴心地解释道：“你们人类称之为——爱。”
“你是说，支撑你永生的动力，是爱？”陆小凤很惊讶，却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惊讶。
“也可以这么说。”HuLa笑着坐上驾驶台，看似平静如常，但是平静的机器表面掩饰不住它的激动：“快来了，我们马上就到了，你快坐好。”
“到哪儿？时间的尽头吗？”陆小凤也开始难以抑制地期待起来，他系上安全带，这个虽然没什么用，但是让他感觉还有点像人类文明的东西。
“嗯。”HuLa开心地点着头。
话音未落，眼前的一切光明都消失了，一切黑暗也都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
窗外是虚无。
不是黑暗，不是任何事物。
就是虚无。
陆小凤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他望向窗外，什么都看不见。
不是看见一片黑暗，而是什么都看不见。
你闭上眼睛，仍然能看到黑暗，而现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就像是，让你用胳膊肘看东西，你的胳膊肘看到了什么？看到黑暗了吗？
显然没有。
什么都没有。
陆小凤甚至有些小失落：“就这样了？这就是时间的尽头？”
花满楼失去光明后的世界，是否也是这个样子的呢？
HuLa仍然很幸福，它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虚无，期盼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陆小凤，你记得我说过，我一直沿着时间线向前走，但我却是在过去等你这件事吗？”
“当然记得。”这是陆小凤至今都没想明白的无数事之一。
HuLa站了起来，解开陆小凤的安全带：“你在操场的跑道上跑圈，你一直往前跑，却一直都能回到原来的路，对吗？”
陆小凤一愣：“你的意思是？”
HuLa拉着陆小凤，站在窗前：“没错，时间的尽头，亦是时间的起点，一切的开始。”
窗外的虚无中出现了一个小点，打破了“无”的感觉。
那个小点开始膨胀，渐渐地，一切开始不受控制了，小点变成了大球。
陆小凤紧张起来，他握紧了HuLa的手：“所以这就是——”
“没错，”HuLa也激动起来，它紧紧握着陆小凤的手，似乎有些颤抖，“这就是我要带你看的。”
那个大球瞬间炸裂，四散做无数飞速运行的天体，划破了全部的虚无。
窗外突然就有了黑暗，也有了光明。
“宇宙大爆炸。”
陆小凤无法形容眼前的景象，他感觉自己已经窒息了，好的那种，不致命的窒息。
或者说，即便此时此刻就窒息，也是无怨无悔。
这是宇宙间，时空中，最美的瞬间。
时空诞生的瞬间。
灿烂星辰，无垠宇宙，星系星云，一切的一切，在两人眼前逐渐成形，一步一步地，向着人类最熟悉的样子变化着。
时间飞速地流逝，同时也静止着。
陆小凤几乎忘记了一切，又像是同时记起了一切。
他不再多想，而是尽可能地去感知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HuLa的声音在陆小凤耳边响起：“走，我带你去你的约会，这次你肯定不会迟到了。”
陆小凤再次握紧HuLa的手，努力组织出合适的语言：“我想我应该感谢你，你在那个停车场说的没错，遇见你的确是一件幸运的事。但我不知道怎么表示感谢，我不知道一个永生者需要什么。”
HuLa笑了：“你按时赶到约会，不迟到，就是对我最好的谢礼了。”
陆小凤没明白这其间的逻辑关系，但他并没有时间多想，因为他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一切，银河系，太阳系，和那个蓝盈盈的美丽星球。
人类文明起源的一切，在眼前如同幻灯片一般播放着。
第一次学会使用工具，第一次有了语言，第一次开始记录发生的一切。
以及，第一个仰望星空的人。
于是，一切开始迅速发展，人类对宇宙近乎饥渴地探索，追求。
想要知道一切，想要拥有一切。
一个个文明社会更迭替代，沧海桑田，无论拥有多少，没有人会知足。
都想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地追求更多。
陆小凤明白，他都明白。
这些都是他曾经认为最重要的。
现在，这一切仍然重要。
陆小凤开始紧张起来。
随着时间逼近，HuLa放满了速度，陆小凤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花满楼。
看到两个人小时候玩的像个泥人，看到花满楼失去视力时无助的身影，看到暗恋花满楼时那傻不拉几假装不在意的自己，看到两人表白心意时的悸动与甜蜜。
陆小凤突然愣住了，他看到了一段自己几乎遗忘的往事，回忆翻涌而来。
炎热的夏天，两人躺在空调屋里。
“这就是张无忌说的切音的意思。”年轻的陆小凤恍然大悟，“那咱俩名字的切音应该是什么？”
稚嫩的花满楼想了想：“我姓花，你姓陆，切音应该是‘胡’。”
陆小凤不满意了：“凭什么你在前面，我在前面的话应该是‘拉’。”
花满楼笑道：“可是没有人姓‘拉’呀。”
陆小凤凑近花满楼亲了一口：“那就姓‘胡拉’，复姓。”
陆小凤猛地转身，HuLa正温柔地看着他。
Chapter 10 九点
陆小凤张了半天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HuLa看起来已然清楚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吗，当一个人永生了，他可以做出所有的选择并经历全部的可能，可是全部都发生了以后，时间仍然不会结束，所以，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全都没有意义。但是他终于发现了一件事，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有个人，离开前说，两人可以一起去时间的尽头，但却没说完要去做什么。后来他到了时间的尽头，却发现那里也是时间的起点，于是，他终于找到了永生的意义，他要带那个人去，到时间尽头，看宇宙的起源，一切的开始。既然时间是一个循环，那就一遍，一遍，一遍地看，每一次，都是最珍贵的，最美的回忆。”
陆小凤已然泪流满面。
“花……”
他紧紧握着眼前的人的手，很艰难地挤出了半个字节。
他想起花满楼说过，永生工程要进行活体实验。
“我等你，多久都等，到时间尽头。”
这是花满楼对陆小凤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花满楼真的做到了。
他选择了永生实验。
纯白的机器人仍然温暖地笑着，他慢慢停下穿越舱：“别磨蹭了，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有限的时间，紧迫的时间，让一切都有了意义。
陆小凤向窗外望去，泪眼朦胧间，自己冲进地铁站内的卫生间的身影一闪而过。
穿越舱彻底停下了，眼前是熟悉的百花餐厅。
就在几小时前，陆小凤还确信他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是八点五十三分，你还有七分钟，快去吧，别迟到了。”
陆小凤看了看餐厅的大门，又看了看眼前的人：“可，你……”
他哽咽地说不出完整的话。
纯白的机器人笑了：“我要去等十五年后的你了，和你一起到时间尽头，然后把你送回我身边。”
再一晃神，陆小凤已经站在了百花餐厅门口，小型穿越舱消失无踪。
他望了望天，早晨的阳光温暖明媚，四周的街道那么熟悉。
陆小凤是恍惚的，他有些分不清，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直到他最熟悉的花满楼出现在眼前，对着他微笑。
那是只会对陆小凤展露出的，柔情的笑容。
驻足片刻后，陆小凤大步向前走去。
管他是幻是真，一切都没什么意义。
眼前的花满楼，才是此时此刻最重大的意义。
二人有限的一生，才是最重要的意义。
“八点五十九，你竟然没有迟到。”花满楼玩笑道。
陆小凤却一把搂住花满楼，抱得很紧，很紧。
“陆小凤，你怎么了？”耳垂触着花满楼温热的呼吸。
“咱们结婚吧，以后一起住。”
“怎么突然说这个，我说过我可以等你准备好再——”
“你等太久了。”陆小凤打断了花满楼。
真的太久，太久了。
“嗯，好。”花满楼的声音带了些许喜悦的颤抖。
陆小凤笑了。
他并不想放开花满楼，他还想再感受一会儿这温度的真实。
时针指向九点整。
陆小凤没有迟到，他不会再让花满楼等待。
毕竟，他还要和他一起，到时间尽头。
=============The End =============
